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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動態 | 秦朔:上海何時能再現 “互聯網王者”
[上海呼喚“互聯網王者”,但真的能接受“大話亂說”、“衣服亂穿”的杭州師范學院畢業生馬云嗎?真的能接受敢于顛覆既有市場的程維和“如果生活是苦逼的,至少夢想是牛逼的”這樣的滴滴打車廣告語嗎?]
上海為何不出馬云?上海為何沒有BAT?關于這些問題的討論每隔幾年就有一次,最近的背景則是上海要“加快建設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科技創新中心”。
上海市委書記韓正說,上海發展到了沒有改革創新就不能前進的階段,要躋身全球重要的創新城市之列,就要用“互聯網+”思維推進政府管理模式創新、職能轉變,放寬“互聯網+”等新興行業市場準入管制,“說到底,開放就有活力,放開就是支持”。
如果說2007年底、2008年初,圍繞俞正聲提出的“上海為何不出馬云”的討論,主要是思考上海如何創造出更適宜創業、更利于民營經濟發展的制度環境和文化環境;那么今天研討“上海為何沒有BAT”,正如韓正去年4月在上海市委舉行常委學習會、聽取馬化騰所做報告時所言,是因為“科創中心”的建設與“互聯網+”緊密相連,“互聯網+”代表著未來全新的生活方式、生產方式以及社會形態變化的趨勢,我們的已知部分遠遠小于未知,必須立足這樣的大背景,研究謀劃和推進“科創中心建設”。
陳天橋和上海互聯網
從俞正聲提出“上海為何不出馬云”起,一直也有些不同看法,比如認為上海有自身的資源稟賦特點,更適于大公司和總部經濟發展,不是什么企業都需要的,草根創業企業也未必適合。當時有人說,阿里巴巴那點收入有什么了不起(注:2007年阿里巴巴的凈利潤為9.68億元人民幣,今天阿里巴巴一年的利潤有兩三百億元了)。還有人說,紐約不是硅谷,上海像紐約不像硅谷,方向不一樣。
而在上海以外,提到上海的互聯網,你又常常會看到類似這樣的標題——“深度解析上海互聯網產業為何沉淪”。
其實上海是有過中國“互聯網王者”的,就是陳天橋和他的盛大網絡(SNDA.NASDAQ)。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陳天橋了。最后一次見,是和牛文文一起,記得牛文文對陳天橋說:“柳傳志、張瑞敏他們之后,誰能執中國企業家之牛耳?可能是三個浙江人的較量,你,郭廣昌,馬云。”當時陳天橋是走在最前面的,他那種縱橫捭闔的氣場和強大無比的邏輯整合能力,能讓所有“異見者”不得不被其征服。陳天橋的想象力是非凡的,很早就有“網絡迪士尼”和“盛大盒子”的構思;陳天橋的勇氣是非凡的,2005年盛大股價達到高峰時竟然宣布游戲免費,將整個網游商業模式從根本上顛覆。當其時,陳天橋坐擁巨大市值和現金儲備所要權衡的問題是:新浪還是騰訊,收購哪一個?
此后上海再無陳天橋式的強悍人物,所以上海再無“互聯網王者”。根據2015年7月由中國互聯網協會和工信部信息中心發布的“中國互聯網企業100強”排行榜,前十名中上海只有一家公司,即排在第9位的攜程(CTRP.NASDAQ),若以已上市互聯網公司市值計算,目前攜程排第六,在BAT、京東、網易之后。
上海互聯網得與失
客觀地說,我并不認為上海的互聯網發展,從整體上說就一定不如北京、深圳、杭州。
從上世紀末發端開始,上海先后有四波互聯網熱潮,第一波涌現出攜程、易趣、前程無憂、盛大、榕樹下、九城、億唐等,第二波涌現出巨人網絡、土豆網、百姓網、大眾點評、籬笆網、博客大巴、世紀佳緣等,第三波涌現出易迅、新蛋、一號店、麥考林、安居客等,第四波涌現出餓了么、滬江網、喜馬拉雅FM、B站等。但這只是一種常規概括,事實上,在服務領域上海的互聯網公司非常強大,比如互聯網金融領域的陸金所、匯付天下、快錢、點融、麥子金服,金融信息服務領域的萬得、東方財富網、大智慧,細分服務領域的漢得信息、我的鋼鐵網。上海還有很多我們不熟悉的、相對低調的互聯網公司,比如網游、娛樂和專業服務(如周忻已給紐交所帶去了易居中國、中房信、樂居、鉅派控股4家上市公司),以及很多和互聯網產業相關聯的投資基金(像云峰基金、經緯、嘉御基金)與中介服務機構,市場份額很大。雖然上海不少公司被別人“合并”了,比如大眾點評被美團合并,土豆被優酷合并,但誰能說,合并者選擇被合并一定是錯?
上海的互聯網公司確實缺乏單個的“大家伙”,但不等于上海沒有互聯網的“大天下”。上海的互聯網公司咋咋呼呼的少,扎堆取暖的少,但實實在在、埋頭做事、服務精細的,可以說一批一批,代代不停。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開創了顧客服務標準化的攜程,攜程依靠強大的技術建立了一整套現代化服務系統。梁建章曾告訴我,他在創辦攜程不久就采取了“將服務過程分割成多環節”的辦法,即用細化的指標控制不同環節,并建立相應的測評體系。攜程是將制造業的質量管理方法“6西格瑪法”運用于互聯網服務業的第一家。
但是,由于上海缺乏互聯網王者這樣的標志性公司和人物,可謂“少一俊”,所以往往成為被反思的對象,似乎上海互聯網就比北京、深圳、杭州矮一頭,這顯然很不客觀。但從自我批評以圖未來的角度,對上海互聯網環境的反思和批評又是非常有價值的,比如以下觀點:
上海互聯網缺乏領導性企業,對行業引領性和生態建設都不力;
上海互聯網從業人員的數量和北京相比差距很大,找到團隊要花更大力氣;
上海互聯網人喜歡算投資回報率,不習慣“大賭”和先虧后賺,所以難以長期堅持,熬不下去就會賣掉公司。在“離錢近”的行業如游戲和互聯網金融,在很容易找到商業模式的地方如線下服務的線上化,上海都很強,但一時看不清模式的地方,上海的互聯網公司就會退縮;
上海人喜歡進世界500強,而創業是有風險的事,不被大多數人接受;
上海人更注重生活品質,大部分人平均工作的時間比北京、深圳的人要短;
上海人喜歡權衡和瞻前顧后,北京海淀創業大街有人吼一嗓子說創業,馬上有人辭職跟進,上海這邊則要反復盤算,決策很慢;
上海互聯網創業缺少扎堆聚集的氛圍,北京、深圳的互聯網人你來我往很頻繁,晚上下班就呼朋喚友去聚,上海人下班則趕快各回各家,外來創業者感覺很孤獨;
在引進人才方面,深圳有句話叫“來了就是深圳人”,上海在引進人才的實質性問題如子女就學、落戶、高管退稅等方面稍遜一籌;
上海商務成本相對偏高,對初創企業不利,北京有很貴的地方也有便宜的地方,有很便宜的生存方式;
北京創業者身上大都帶著瘋狂和理想,招人談創業情懷也很容易打動對方,而上海招人,對方最關心的是薪資保障,最后可能還會來一句家長不同意;
上海缺乏科技圈里的話語權和媒體影響力;
北京的北大、清華都在中關村一帶,處于鬧市,產學溝通方便;上海的情況是,偏文的復旦在市區,偏理工的上海交大的本科在“閔大荒”,不利于大學生創業;
上海是金融中心,但不是VC聚集之地……
上海互聯網怎樣才能再出王者?
1993年,中國第一條海底國際光纜從上海登陸,這是中國和互聯網世界產生關聯的開始。近代以來,上海就是領風氣之先的地方。沒有理由在互聯網這樣的新領域只能當第二梯隊。
如何營造良好的互聯網創新創業環境,從政府層面看上海要做的工作很多。比如,自1989年起上海就建立了上海市市長國際企業家咨詢會議,一年一度從未間斷,如果能建立互聯網領域的政府咨詢會議,并將和業界的溝通常態化、機制化,就能產生積極的示范效應。
在我看來,上海無疑是中國管理最規范、市民秩序化程度最高的大都會,它能夠成功地把它認為是“土”的東西變成“洋”的東西,“亂”的東西變成“治”的東西,“雜”的東西變成“序”的東西。上海不愧是中國和世界的商業文明相會的最佳窗口。
但在另一面,上海可能也是這樣的一座城市:能把氣魄變成氣質,把情懷變成情愫,把雄心變成心思,把極致變成精致,把熱情變成溫情,把肆意幻想變成有軌想象,把敢于自嘲變成善于自賞,把朋友日日扎堆變成家人天天牽手,把強烈的自我變成從眾的自我,把創造一種全新標準變成接受一種既有評價,把草莽粗獷變成不再輕狂,把立意高遠變成不好高騖遠,把混亂的活力變成不亂的秩序,把T恤加牛仔褲變成領結加西褲,把不切實際的凌空飛步變成井井有條的一步一步,把冒險家的樂園變成迪士尼的樂園,把無邊界的探索變成有邊界的正途,把改變世界變成改善世界,把“事業本身就是生活”變成“事業就是為了更好生活”……
在上海卓有成效的管理和海派文化的熏陶下,隨著很多雜質被篩掉,很多可能性也被終結了。對成功了的馬云、馬化騰,上海會給他們足夠的禮遇,但對創業初期默默無聞的馬云、馬化騰,這座眼睛永遠向上的城市,可能會忽略他們的存在。讓草根中產化、“中產”穩定化和優越化,上海仿佛是一座超級神奇的煉丹爐,煉出精致的秩序,也煉出平穩的思維,它如此正確,但終歸少了一些什么。上海呼喚“互聯網王者”,但真的能接受“大話亂說”、“衣服亂穿”的杭州師范學院畢業生馬云嗎?真的能接受敢于顛覆既有市場的程維和“如果生活是苦逼的,至少夢想是牛逼的”這樣的滴滴打車廣告語嗎?
想來想去,最適合上海的可能還是梁建章,天才又實干,穿著還有品位,但是不愛說話。
我無意對上海互聯網的領軍者和新領軍者做出褒貶評判,我只是覺得,假如上海還是希望這塊土地上出現BAT一類的王者,至少上海有一批人還要努力去嘗試,那么我們不妨從王安石的《游褒禪山記》中汲取一些力量吧——
“夫夷以近,則游者眾;險以遠,則至者少。而世之奇偉、瑰怪,非常之觀,常在于險遠,而人之所罕至焉,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。有志矣,不隨以止也,然力不足者,亦不能至也。有志與力,而又不隨以怠,至于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,亦不能至也。然力足以至焉,于人為可譏,而在己為有悔;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,可以無悔矣,其孰能譏之乎?此余之所得也!”